蓝香楹浑浑噩噩,脚步踉跄,不知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了多久,眼前熟悉的一景一物似乎唤回了她游离的神志。
夜更加深沉,如黑幕般的空中,一片寂寥,几颗莹莹闪烁的星星,露出熹微的星光,像是寂寞的人在深夜呢喃唱歌。
嚖彼小星,三五在东。
是星星寂寞,心才觉寂寞,还是心寂寞了,才觉夜空中的寥寥小星,也寂寞?
她手触碰在那深黄色木竹篱的苑门上,抬眼一看,“绿竹苑”三个墨绿大字便映入深黑空洞的双瞳,苑内竹桥小溪流水长,有一小竹楼极其雅致的置落在竹桥小溪上,独自清幽。一抹绿意葱茏的翠竹,斜斜地倚着竹排小篱笆,有些不太安分的探出一笼青翠。
蓝香楹轻轻推门,不觉惊异,这竹苑小门竟然没有上闩,好似知道她要来。
“高簳楚江濆,婵娟含曙气。”
“白花摇风影,青节动龙文。”
看着苑门两侧绿竹板上写着这两句诗词狂草,不知又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笔?
她哑然失笑,这嗜好,倒是同平日里那个人有些不一样。
一开始,若不是母后嘱咐,让她一定要迷惑住这男子,以此控制五毒教众,纳为己用,她也断然不会,轻易去亲近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,更不会让这人成了自己的驸马!
未见过他时,她断定自己的魅力足以迷倒所有男人,可直到见到他,她却不知该如何作想。
一想起那些红衾暖裯、红烛成殇的夜晚,她不觉一颗心“噗通”直跳,母后教她的法子,从未让她失过手,只是,对这个她即刻便欲相见的男子,她居然心下没来由生出些许惶恐。
恐怕,就连这“绿竹苑”四周翠竹欲滴的竹桥溪畔,都早已留下了两人无数次交织相亲的气味。
如今,她困惑,都不太分得清楚究竟是谁迷惑了谁?只是不知,她那一身清香,留在这“绿竹苑”的气息,有没有让他想起过她?
正兀自出神,忽闻轻扬幽转的琴音,盈盈动听,声声传入耳中。她想起那人,不由又心惊肉跳,看自己一身黑纱裙旖旎得裹着玲珑的身段,若隐若现,不知是不是又会让他夸赞一句“西子美若尤物”?
她顿愕,难道自己如此深夜奔来,就为他能夸赞一句?
蓝香楹深悉,她招来的驸马,便在这小竹楼中。因为蓝香楹是吐蕃公主,故而对于礼节一类,倒似看得轻的,更为重要的是,驸马不喜欢,所以她也由着他,给足他自由。
五毒教眼线遍布各处,要想打听到母后要的东西,是极其容易的事啊!
但听那饱满磁性的声音穿透深黑寂静的夜,随着那悠扬的旋律,兀自轻唱:
“长相思,
在长安。
络纬秋啼金井阑,
微霜凄凄簟色寒。
孤灯不明思欲绝,
卷帷望月空长叹:
美人如花隔云端……”
蓝香楹兀自出神,她可以想象那个面容干净、精致的男人坐在一盏青灯前,幽幽而唱。
好个“美人如花隔云端!”驸马平日风流倜傥,她还道或许不能轻易俘获这人的心,可听这唱词,难道不是在想着一个人吗?除了她还会有何人,可以令他如此日思夜想,夜不能寐?
她嘴角抿出一抹笑意,柔情尽显的当儿,却又忽而想起刻在那石洞中的诗,金字镂刻,历历在目,想起母后背后隐藏的秘密,想起自己的身世。
“我甚至不惜生下楹儿——”这句话如铜锤击鼓,字字敲打在心上,这是什么意思?难道,母后生下她,是痛苦亦或只是她又一计谋?
她不觉黯然神伤。
若我是你的一种痛苦,那为什么又要选择生下我?
若我与你一般亦是别无选择,那如何生下我后,又不能坦然待我?
自己的母亲亦如是,那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值得信任与倾心倾怀?
忽听琴音戛然而止,屋内人轻道:“公主既然来了,如何又不进来呢?”
蓝香楹微微一愣,不知他何以得知自己站在门外,但一听他那戏谑的话,又顿时红了脸,抬脚便往外走,裙角飞扬,一双雪白的玉足,交织相见,脚踝上画着一朵暗黑色芙蓉,正悄然开放。
她虽自幼在吐蕃长大,又受蓝后亲手栽培,胆子也甚大,对于男女之情事,倒也见怪不惊的,总能把那些迷恋她的男人掌控于她的手心。
可自从遇到驸马,她才知道,原来这世上从来都是物物相生相克的。这屋内的男子便是她的命中“克星”。
果然,才走出两步,便闻屋内的男子那戏谑的声音传了出来:“既然来了,怎么又要走?堂堂吐蕃长公主,落花神蛟的大美人儿,难道还怕我吃了你?还是,就是想我吃了你?”
这最末一句,击中了蓝香楹的软肋,她脸兀自更红,似乎那人不正经的搂着她相亲的模样,又浮现在眼前。心底在说:“我有什么好怕的?”可脚下还是挪动了步子,向屋内走去,倒是情不自禁地想见到他。
辰弑微微抬起头,看了那蓝香楹一眼,见她居然赤足,唇边浮起一抹微笑。不过,她于他不过是猎物,他料定她会来找他的,毕竟,那件事,她还一直没有个交待。
他不慌不忙对她一笑,指了指竹桌上的一杯绿茶,示意她喝下。
蓝香楹看他目光灼灼,桌上那杯茶白雾腾冉,难道他也盼着她来,还特意为她准备了这热气氤氲的普洱?要怎样才能做到,待她一来,便为她沏上一杯她如此温热最爱的普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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