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向生的语气实在是过分的漫不经心，那种自然从一举一动里透露出的随意，尤其是在说这种威胁人的话的时刻，吴向生从眼底陡然生出的寒意，却让徐子欣在一瞬间，感到毛骨悚然。
搞不好，他这个样子，何洛希都不曾见到过。
于是，当吴向生转过头，看向她的时候，徐子欣不自觉地感到背后一凉，从周身冒出来的不自在，紧紧地将她整个人都包围起来。
面对徐子欣有些微微发抖的肢体，吴向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，属实不解，但他并没有对此有过多的关注，很快又将注意力，投放到心理防线在崩溃边缘来回推拉的郭蔼身上。
“据我了解，您的家庭结构也很特殊，父母早亡，奶奶独自扶养长大……您说，您不在的这些天，老人家这么大岁数了，她的生活，该怎么过哟！”
吴向生说着，捂住胸口，作痛心疾首状，好像真的站在郭蔼的立场上，设身处地的替他考虑问题。
听见吴向生提起他的家人，郭蔼猛地抬起头，看着吴向生的眼神，从不可思议慢慢地转换成难以置信。
“你想干什么？！”
郭蔼怒目圆睁，激动的都快要从椅子上站起来，扑到吴向生跟前，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。
徐子欣见状，立刻将视线转向表面上装作镇定，实则内心早就不安分的郭蔼，厉声道：
“郭蔼，麻烦你稳定情绪，现在，我们正在对你进行审讯。”
郭蔼冷笑了一声，很显然没有把这个眼前这位年轻的徐子欣放在眼里，吴向生没有顾及郭蔼的感受，继续开始又一轮的攻击。
“巧的是，那位将你含辛茹苦养大的奶奶，是我们气象局曾经的同事，虽然说只在我们一楼做过两三年的保洁，但我还是不负众望的，从保安大叔那里要来老人家的电话……”
吴向生说到这里，忽然一滞的停顿，仿佛一瞬间扼住了郭蔼命运的喉咙。
只见他半眯起眼睛，瞳孔映射出的办公桌上台灯的光芒，将吴向生与生俱来的阴郁气质，渲染到了极致。
“你说，将近八十岁高龄的老人家，接到来自孙儿的电话，会不会很高兴？”
“尤其是……十多天都没有联系到的亲生大孙子？”
吴向生说着，将手中的纸条徐徐展开，当着郭蔼的面，装模作样的输入那串数字，尔后将手机递到了徐子欣的跟前，显得格外认真严肃。
“我只是负责来感化我们郭蔼博士，具体怎么跟家属沟通，还是交给我们警察同志比较放心。”
话音刚落，郭蔼瞪大眼睛，看着屏幕上已经开始进入读秒，随时都有可能接通的电话，郭蔼突然像失控了一般，一跃而起，夺过了吴向生手中本来就没怎么握紧的手机，胳膊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，一巴掌将手机重重地打在了地上。
“不行！不可以！她心脏不好，根本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，你们不能这么做！”
吴向生此时抬眼看着郭蔼的神色，充斥着乖戾的色彩，直勾勾地目不转睛地，只盯着郭蔼的眼睛看，直到看着郭蔼有些反毛。
“吴向生，你，你想干嘛？别，别总用那种眼神看着我！”
郭蔼说到最后，突然变得硬气起来，不甘示弱地回敬着吴向生的注视。
吴向生却不以为然，冷笑了一声，指着地上毫发无伤的手机，还有听筒里传来的一声苍老且迟缓的应答，缓缓地俯下身，凑到郭蔼跟前，尽量将声音压低到最小，沉声道：
“奶奶叫你呢，怎么不跟她说话？好歹……也要跟老人家打个招呼问个好不是？”
吴向生阴阳怪气的口吻，再加上那漫不经心的模样，彻底将郭蔼的最后一丝隐忍击破，发疯发狂似的不受控制地想要越过桌子，冲向对面那低垂着眼眸，一脸冷漠地任由郭蔼朝着他冲过来，尔后指着地面上传来惊恐哭声的手机，冷不丁地冒出一句——
“郭蔼，你看，你又让奶奶伤心了呢～”
语句的末尾，又是带着不合时宜的，诡异的轻快。
随着身后郭蔼高声的暴怒，吴向生缓缓起身，抬手指了指那天郭蔼用木棒在他头上留下的伤疤，那双轻颤了下的瞳孔，没有任何温度。
“可能吧，这就是报应。”
说着，吴向生从审讯室里慢慢退出去，尔后轻蔑地勾起嘴角，望着郭蔼悲愤交加，百感交集却根本无能为力的脸庞，说话的声音轻的只能大致看出口型。
“当然，这也就是语言的艺术。”
审讯室的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，吴向生从郭蔼那双惊恐万状的眸子里，已经看出，郭蔼读懂了他方才说的那句话。
一直坐在监视器前面的陈世光，瞧见吴向生起身走出来，自己也早早地来到门外等着，神色不自觉的有些紧张。
作为这次案件重审的主要负责人，陈世光不仅仅是办案的组长，更是受害者的父亲。
“放心吧，陈警官，他会开口的……”
“全部。”
说完，吴向生抬起手，十分老成地拍了拍陈世光的肩膀。
不过很快，他便意识到不对，忽而红了脸，低头立刻向陈世光道歉。
“呃，抱歉陈警官，我刚刚为了吓唬郭蔼太过于入戏了，所以……”
“没事，你做的很好。”
陈世光打断了吴向生正在表达的歉意，脸上的表情忽而有些落寞。
苍劲的线条和扭曲的面孔，在逐渐移向正午的太阳光线下，猛然间平添了几分悲戚。
“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，如今拼了命的，却也只能让她死后可以安息。”
吴向生的视线渐渐下移，细长浓密的眼睛遮住瞳孔的大半，柔润的嗓音在昏暗的长廊里，悠长，且深远。
“身体即宇宙，生命的凐灭并不意味着终结，而是另一个星系的诞生，只要有人记得，无需永远；人类，便会以另一种形式，独一无二，长久地存活于世。”
陈世光蓦然抬起头，望着面前那个眼里不曾有过光的年轻人，微微地偏过头，重复着吴向生口中的词语。
“独一无二？”
“长久？”
“吴向生，我发现你还是真敢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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