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澄虽然不是百面玲珑的社交大师，可因为天性谨慎，人际交往上的敏感度并不低。
“队长和这女子显然早就相识，嗯，结合到两人的功法都与月亮相关......”
“但是，她将人开腹后挖出吃掉的物事，到底是甚么......那也是月灵一脉相关的术法吗？”
“这具不知是否织丝人真身的躯体吞噬光球后，无论是气机强度和压逼感，都比之前更强了......”
他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，拉开了与队长间的距离。
邹彻也不知有否注意到他的异动，眉头轻皱：“你既然没把她们的首级带到我面前，事情仍有转机，不是吗？”
“你心已乱，我又何必多此一举。”织丝人笑道。“就看现在，你不是已经看清双方形势的差距了吗？”
“这镇上虽然没有别的修行者，但只要分身们击倒你其中一位队员，加上被吓得呆立于此的这小子，我的力量就足以支撑至你倒下之后。”
“对了，看在你英勇留守，与这座小镇共存亡份上，我可以优先吃掉郭雏辰队里那玩弓箭的小姑娘。”
钟澄一愕，随即怒目瞪视着女子，却也无法掩饰眼中的仓皇惊惧。
如果织丝人的每具分身都相等于林中阴影的实力，固然未必解决得了体力恢复后的镇元境们，对上陶桃却是绰绰有余。
面对拥有不死之躯的敌人，雷火尚且难以奏效，更何谈凡钢箭矢？
忽然间，他眼前彷如浮现出伴随电光降临的青衫形象。
然后他便明白到，她在他的人生中停留这短短瞬间，带来的影响可决不止是关键时刻或有或无的出手相助。
“你敢伤她一根头发，你就死。”钟澄低声说道。“你知道我不是在虚言恐吓，你清楚我背后是谁。”
想到裴神秀随时降临的可能，织丝人总是从容不逼的脸庞上，似乎也迸出了一丝丝裂缝。
但这无阻她笑意甜蜜。
“就算她察觉异常，也决计抽不出时间前来此地。相比起黄河以北整体的局面，小镇这数千条命实在太少。”
“而且，在计划早已完成的此刻，即便是裴神秀也干不了甚么了。”
邹彻眉头一抬。
“那批被北方军强行买走的马匹。”他说道。“你们早就对它们作了手脚？”
“谁知道哩。”织丝人悠悠伸展着双臂。“即使朝廷的水平在短短十年间滑落到如此地步，也没可能永远发现不了问题。”
“既然如此，倒不如主动把问题揭开......当然是等到它本身已无关重要的时候。”
“早在一个月前，并、青、兖三州共一百五十三个非常规供马地点，合共已有六千匹良马遭到寄生。”
“这只是第一步。当这些马匹在来自暗处的目光注视下，确实地被运到前线，就轮到潜伏军中的本会成员施法将蛛群活化。”
“到时第一批丝蛛早已成熟，足以诞下相当七八倍自身数量的蛛卵。这些蛛卵会在本会成员的庇护下，分配到我等势力所能触及的最远范围。”
“来到第二步，也即马匹面临军中修士抽查，正式投入战场前夕。假如那时幽州叛军尚未发动攻势的话......”
织丝人手掌一翻，笑意依然。
“到时蛛卵早经营地食水寄生至兵士身上，只须一个术法，即可教一队数千人的部队顿陷停摆。”
“军中修士虽多，能赶得及解除于数百个军营中同时爆发的危机吗？”
饶是钟澄素来想象力丰富，却也决想不到小小购马驿发生之事，会与北方整场边境冲突的成败扯上莫大关系。
织丝人的计划其实变数甚多，而军方的修行者也远比她形容中敏锐。
但问题是，假如北方军无法赶在敌军进袭前解决困局，那么察觉计划并无法为军方带来丁点的利益。
以数万为计的败兵将溃逃至并州、青州，直至被重组的指挥部统合起来，或是受到天子的御令为止。
他简直无法想象这群家伙逃回辖境后，会有何作为！
“不死者”邹彻不动声色，双足依然维持着钟澄所见的特异站位，完全把钟澄的身躯挡在了织丝人的攻撃范围外。
但他可没忘了室外那抹一旦高升，必将映照百里之地的紫月。
没有人能忘。
“上一回紫月出现，是在东海之上，结果引来一头半龙化的青蛟撞往岸边，青州城险些被大浪吞没。”
“那半片月不会只实现你的目的。甚至，它产生的副作用很有可能会直接杀了你。”
织丝人笑道：“好啊，那么不妨一赌，紫月会先激发分布全镇的丝蛛，还是先取我们的命。”
邹彻言语中有了怒意。“你就这么厌恶这座小镇，目的达到过后，仍是要让它毫无意义地消亡？”
霎时之间，钟澄以为织丝人的脸上有甚么啪的碎开了，嘴角笑容猛地垮下，一直撕裂至颚部。
但兜帽下的表情好快恢复平静，仍是笑意悠然。
“世上有甚么的消亡是有意义的？”
“你我修仙，求的可不就是从死亡的命运中超脱吗？身为修行者，我们生而厌恶消亡，渴望生命。”
“为了对生命的执着，无论是如何被世俗认为离经背道的事情，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！炼丹师和我们是一样的，而且将永远如此。”
织丝人的笑容渐渐染上疯狂。
“花费国库近半年收入，供养数千丹师，堆起药草仙山，仅为炼出长生丹的一线希望。”
“明知幽冀干旱失收，饿殍遍野，全因炼丹司为寻长生源泉，将长白山下十三道主要地下水脉隔断。”
“一旦激起民变，则派大军迅速镇压，将知情者的头颅堆起京观，只为长保丹鼎一脉于论道中声势长青，继续成为求取永生的工具。”
“真正找到了不老之泉，为雏形长生丹补上主材料，哈哈，立即便演练了一遍上行下效是怎么回事。”
“为了独占长生，永远长埋秘密，亲手将队友兼世上唯一的师妹的小腹洞穿。那就是当代炼丹师们的行事法则，步向不死之人，自号不死之人！”
揭开兜帽后的脸，带着出乎钟澄意料的激烈感情。
“然后看到我吞掉内丹时，露出的却是一副‘瞧，你已经堕落了’的表情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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